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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儿这般，如H，如我，太卑微，卑微到至少能找到一千万的雷同者。

我们相识在驾校，彼此创过业，均以失败告终，相同经历让我们意气相投，惺惺相惜，于是乎又一起创业，一起一败涂地。分开时H差点妥协这个社会，但终于没有妥协。

我们还有恋爱的权利吗

最后一次创业失败，我们在阴暗的城中村出租屋里一边回想历历过往，一边找工作，准备开始平淡的生活。在一穷二白的时刻，H竟然去相亲了，勇气不可谓不大。刚回来，女方的家长就打来了电话，大多是肯定的言辞，男女相亲，对方家长竟然先取中了H，看来这事儿有戏。我赶紧带着鼓励和羡慕的神态凑上去，咨询一下细节，H说女孩是他们老家的，女孩父母认识他，也就是女方对男方知根知底，感觉小伙子虽然穷点，其他还不错，最起码身体倍棒，更让人羡慕的是女方比较富有，八字没一撇就让H不用担心工作的问题，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的事儿，着实让人钦羡不已。

但H的目光里却丝毫没有欣喜的神态，看来女孩颜值不乐观，我急切地问H女孩长相如何，H说，“黑且肥”，看他咋舌的表情，我想应该还有“肥而腻”。那又如何呢，凤姐和林志玲在观感上也就是一盏灯的差距嘛，能凑乎着过日子就行。我鼓励勇往直前，H让我滚蛋，看来有些饭菜不到命悬一线真的难以下咽，碍于老乡的情面，H拖泥带水的拒绝了这份操蛋的姻缘。

而后我们探讨了一个神圣的话题：我们还有恋爱的权利吗？估计一百个人九十九个都会竖着大拇指告诉我们，小伙子，不要灰心，大胆地上。这话也不错，但人生是我们的啊，生活还是要自己一天天的过的，没房、没车、没存款，连工作也没有，怎么恋爱啊，怎么好意思追人家女孩，就算有女孩近视三千度，愿意跟着我们，这种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怎么过呢？

思之再三，我们决定这几年老老实实工作，先稳定下来，人生大事大不过钱。一晃五六年过去了，我们各自尝试着不同的生活，我的生活比较单调，一下班就是闭门读书，每年五十本以上，这几年也没有太大的起伏，H很努力，虽然很艰难，但一直很勇敢，撸起的袖子就没有放下过。时时想和H聚聚，但终于没有时间。

既然相聚甚难，那就把H的经历梳理一下，做个纪念，希望若干年后，我们垂垂老矣，还能记得曾经一起活过的“光辉岁月”。

一杯豆浆的辉煌错觉

有一个小胡同，很不协调地横亘在几座写字楼之间，胡同里的餐饮很有烟火气，尤其是早上，上班族爱得要死，穿过胡同，可以买到香软的煎饼果子、酥脆的鸡蛋灌饼、一口下去咯吱响的杂粮煎饼，还有包子油条胡辣汤黑米小米红枣银耳粥……中午还能吃到大城市濒临绝种的高炉烧饼。

在鸡蛋灌饼和杂粮煎饼的中间便是H三平米的豆浆摊。

H只卖豆浆，他告诉我好豆浆一定是煮出来的，为了做好一杯豆浆，H的黄豆一般要煮一夜。一桶颗粒饱满的黄豆放在煤炉子上，大火煮熟后，换煤块，转成小火，桶和炉子只留一丝缝隙，小火微微，烧上一整夜，黎明十分，桶盖一开，豆香满屋，一颗颗黄豆犹如一个个白白胖胖的婴儿，桶内一滴水也没有，全部浸入黄豆，加糖打成豆浆，微甜顺滑、口齿留香。好东西一定不是速成的，一定是时间和用心的结果。

H说他的豆浆时整条街上最好喝的，上班的少男少女们，哪怕不买主食也要带一杯豆浆，每天早上从六点多一直到十点多，人来人往，几乎没有停过，H妈负责在家里把豆浆打好，放到保温桶里，一桶一桶地运到摊位儿上，H负责一杯一杯的卖，一个人没有时间接钱找钱，完全靠自觉，把钱扔到盒子里，自己找零，那个时候一块钱一杯的豆浆，每天能卖七八百杯，除掉二三百的成本，一天可以净赚五六百，那个时候，月入一两万简直是个天文数字，我毕业实习的时候，月薪也就千把块钱。也就是说那些衣着光鲜的每天买豆浆的青年们月工资很难超过三千五，而H这个浓眉大眼、黑黑胖胖的大龄小伙子竟然一个月一两万。

那时候的H是自信的、乐观的、阳光的，皮肤黢黑，显得牢靠而壮实，一口白牙又把男人味推向了顶峰。在豆浆带来的巨大成功下，H首先梳树立了一个观念：挣钱没那么难，小生意挣钱小钱，大生意才能挣大钱。在这种思想的驱使下，H转让了三平米的豆浆摊，向餐饮的更高层次进军，一番操作，开起了早餐店，包子油条胡辣汤，各种营养粥，亲力亲为，企图几年内实现财富自由，然实际情况却和H的预判截然相反。

尽管H每天两点多从被窝爬起来，尽管H三十出头却刻上了四十岁的抬头纹，早餐店却不温不火，甚至惨淡经营，最终关门大吉。而我认识H也正是在那个时期，他转了早餐店，结束了痛苦不堪的生活，给自己放个长假，考个驾照，机缘巧合，遇到了正在开饭馆，正在惨淡经营、同样在考驾照的我。

事后证明，人生没有最惨，只有更惨，关键看队友。

脆皮玉米，让我们一起沦落吧

H智商平平，学车倒是挺有灵性，每天像二教练一样指导着我们，因为是小驾校，约考很难，所以我们这些人迟迟难以考试，考一个驾照，能做一两年的同学。我和H相见恨晚，他刚把早餐店做倒闭，我的饭馆正在倒闭，我们总结了很多没有做好的原因，彼此认为，如果我们一起做一定会风生水起。

拿了驾照，我立刻转让了饭馆。H还有其他事儿要处理，我开始一个人找项目，骑着车满城市转，最终还真发现一个好项目：脆皮玉米。新兴的一种小吃，非常火爆。考察了几家火爆店面，就只身去山东学习了脆皮玉米的技术，回来后没有和H商量，立刻租了一个小店面，大刀阔斧地操作起来。

H办完事儿，来到我的小店面，其实就是城中村一个临街的楼梯间，五六平米，经过我一番描绘，H也认为这是发家致富的好项目，当天就把家当搬到了城中村，入伙脆皮玉米。做了一段时间，我们不得不承认：这他妈什么玩意儿，还不如去搬砖呢。

六平米的楼梯间，进口是卷帘门，窗户是唯一的卖口，每天就是煮玉米、炸玉米，油烟散发很慢，油烟机根本装不了，浑身一层油，头发每天都要洗，呼吸道估计也很顺滑，基本不怎么想吃饭。有几次冬天下雪，早上一拉卷帘门，里面进的都是雪，估计是被风从四面八方的缝隙吹进的，火炉也灭了，想了想，还是关门一天吧，人家靠营业降低成本，我们靠关门省钱。

苦苦捣腾了一年，H说他想过正常日子，我说我也是。

从此工作上我们没有了交集，生活上却一直在联系。

凉皮凉了，外卖火了

我问H在干什么，H很兴奋，说他接了一个凉皮店。

我想不出卖个凉皮有什么大的盼头，H说这不是一般的凉皮，这是五彩凉皮，我说是不是白凉皮染成其他染色，他用惊讶的语气问我，为什么这么想呢，就不能想象一下是各种蔬菜和杂粮做的吗，我说可以，但我还是认为反常的东西都是走捷径心理，走捷径的人不会舍得下功夫和下成本的。

H说他的凉皮的确是各种蔬菜汁和杂粮做成的，他最看重的是他的上家转让给他的时候确实挣到钱了，人家干了十年，挣了几百万，但也付出了很多心血，整个人操劳的未老先衰一般。H想既然能挣到钱，早死几年又何妨呢？我想给H说人家是人家，咱们是咱们，人家把坑坑洼洼走成了坦途，并不是因为路变了，而是人变了，人知道哪地方有坑，哪地方平整，你看到人家在崎岖中如履平地，就头脑一热上去了，结果会很搞笑的。但我什么也没有说，万一是个出路呢，万一。

几个月后我给H联系的时候，凉皮已经凉了，种种原因吧，不挣钱，看样子转让费也赔进去了。H又在找项目了。

等我再次联系他的时候，果然又有了新项目，在一个小学的外面卖盒饭，隔着铁大门，小朋友们一放学就跑过去，拿着钱，伸着头，闹哄哄的要盒饭，一盒10块钱，一天二百盒左右，收入相当可观。因为没有店面，所以成本非常低，一份也就是2块左右，理论上讲属于黑作坊，但一时间也没人管。他哥也从工地上回来加入了H的盒饭事业，妈妈负责打杂，嫂子帮衬着，全家齐上阵，一副可歌可泣的家族奋斗史拉开了帷幕……

在H的盒饭事业如火如荼期间，我抽时间去看了一下，备受鼓舞，成本小、利润大、操作简单、工作自由。当我准备加入的时候，H告诉我出了点小状况，问题不大，但是挺恶心的，为了送盒饭，买了辆三轮电动车，结果被城管扣留了，交了罚款刚开出来，又被扣留，如是者几次，赎车的成本快赶上买车的钱了，总不能用两轮小电动一箱子一箱子地送吧，鉴于运输工具的制约，没法做大。更恶心的还在后头，附近的小饭馆看到这种挣钱门路后，一窝蜂都做起了外卖，一放学，外卖大军和买饭的孩子几乎一样多，这次第，怎一个惨烈了得！

H的外卖创业，开始很红火，中间很闹心，结束很黯淡。

吃上pos机的饭，掉进二手车的坑

外卖失败之后，H倒是消停了几个月，去了一家贷款公司，办理贷款和信用卡，本来也可以踏踏实实地干几年，但干着干着，不知道怎么回事儿，突然就捣腾起了pos机。H这次运气还是不错的，找到一个朋友，两人一起开了一个公司，一边跑市场零售POS机，一边招全国代理分销机器。那时候POS机还是挺火的，年轻人的消费观念和老一辈是截然不同的，钱挣得不多，消费能力却不弱，尤其是需要结婚的青年们，买房、买车都可以先刷信用卡，以后慢慢还，POS机就是倒卡神器，H的收益来自于POS机的使用，只要客户刷卡，每次都有分润，客户积累到一定的量，躺着都能分到钱，是个一劳永逸的事儿。H自己跑了几个月，具体送出去了多少台POS机我不知道，就知道有段时间真的什么都不做，一个月都能坐收六七千块钱，身边的朋友没有不眼红的。

挣到钱的H，迅速提了辆车，在我们这些穷朋友中颇有身份。

POS事业让H舒心了一段时间，此后结局便雷同于以往。

由于公司经营不善，更重要的是市场也不允许他坐享其成，一个个POS机品牌遍地开花，这个月刚开发的客户，下个月可能就被翘了，净赔上一个POS机，H的分润也是直线下降，直到难以为继。无奈之下，散了火，卖了车。

H是个奇人，无论如何失败，似乎都没有创痛感，这边结束，那边就开始了，POS机刚结束，就找了个二手车交易的工作，无责底薪五千，另加提成和奖励，相当诱人了。不过这次H比任何时候都忙，每天早上六点多出门，晚上十一二点回家。H说这个交易平台不断地融资，有的是钱，但必须向股东证明结果。新人高薪进来，往死里用，给你五千的工资，每天都要有结果，管理岗最大的工作就是监管，十分钟没有听到打电话的声音就要汇报干什么去了，外出实时监控，晚上没有战绩就加班，冬天的时候主管陪你脱了鞋袜在湖里泡脚，这个月不行下个月就开了，人海战术，变态式的用你、虐待你，基层员工就是机器，三五个月整个职场要换一轮人。H咬着牙撑着，我去过一次，转一圈明显感受到，还是富士康有人性。

发了工资，H就辞职了。

这些年，我们一直在路上……

H是一个典型的郑漂青年，没有太好的学历，没有任何背景，想在这个城市里生根发芽，完全靠自己的能力摸爬滚打，跌跌撞撞地从青年向中年跨越，但H身上有着金子般的品性，他善良、厚道、能吃苦、有毅力，我欣赏H这样的朋友，和他相处能让人无比的安心和放松，在这个社会里，没有警惕的关系是多么的可贵啊！

如今的H，在一家公司里做3D打印的市场推广经理，每天接触的都是上层人物，各大博物馆的馆长、医院院长、房地产开发商等等，虽然我不知道他是通过什么途径和这些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取得联系的，但我相信和他们接触一定会拓宽他的认知、放大他的格局、蜕去他的稚嫩，为一个崭新的未来奠定坚实的基础。

我相信每一个平凡的青年，都有一段自认为不平凡的遭际，如H，如我。

再操蛋的经历也掩盖不了我们发光的信念：

奋斗就一定会让我们和我们的世界变得更好。